在牧之滨 https://bin.zaimu.de/qa/110

首先, “循环论证” 本身并不是问题.

人类的知识体系必然是以循环论证为基础的. 所谓的 “证明” 无非是推理, 而推理无非是由一些命题推导到另一些命题. 这样人类所有命题之间构成了推理链. 因为人类知识是有限的, 所以这个推理链不会无限长, 要么本身就是一个圈, 要么开端于一个圈, 要么开端于某些 “自证” 命题. 自证也可以看为是自己到自己的圈, 这样所有合理的推理链都开端于圈, 也即都以循环论证为起始.

比如, 我们要证明某个命题, 我们一定是用 “理性” 来证明吧, 那么, 我们首先要证明 “理性” 是 合理的. 我们如何证明理性是合理的呢? 我们仍然要用理性来证明了. 也即我们只能用理性来证明理性是合理的. 但问题是如果理性本身是不合理的, 我们又如何用这个不合理的东西来证明某个东西合理呢? 所以, 我们要先假设理性是合理的, 也假设这个假设是合理的. 我们的理性本身粗看就是一个假设, 一个自证命题, 也即一个循环论证.

那为什么我们日常遇到的循环论证被认为是逻辑谬误呢? 这是因为这些问题并不应该处于推理链的开端, 它们并不是最基本的命题, 而应该是由其它命题直线推理出来的. 所以这种循环是无效的. 同理, 日常的 “自证” 命题也往往是无效论证. 此外, 循环论证与循环论证也是有区别的, 并非所有处于开端的循环论证就一定是合理的. 论证的形式并不能决定其合理性.

毫无疑问, 人类的知识体系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可把这个体系比喻为一座高塔, 这塔是一层层叠加起来的, 每一层以下面的一层或几层为基础. 最下面一层是人类的最基本的命题, 它们要么是孤立的, 要么是相互支撑的, 但人类世界再没有下一层支撑它们.

这种悬空的结构需要形而上的合理性. 不同世界观对此有不同的解释, 这在哲学上是重要课题. 当然, 有的朋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悬空的危机, 以为自己的体系稳如磐石, 这种自信不过是错觉.

在基督教的世界里, 人类及其知识体系并不是孤立存在的, 而是以上帝为根基的. 三一上帝本身是自证的, 是循环论证的, 是人类认知体系的形而上的起点. 人类的认知本来就依托于上帝的认知, 所以人类的基础命题都是 “凭空” 出现的自证或循环论证, 即便人类否认上帝也改变不了这个形而上的结构.

所以基督教在基础命题上可以合理的使用循环论证, 这恰恰是基督教世界观所宣称的, 而不是要避免的.

具体到本问题, 我想我们没有必要纠缠于这些凭空臆想的细节, 也不用讨论这是否是 “基督徒” 的代表性做法, 只看最核心的两个命题:

1, 圣经是上帝的启示.
2, 圣经证明(基督教的)上帝(是真的). 或弱化一点: 圣经证明上帝的存在.

其实这两个命题的 “证据” 并非仅有对方, 而是多方面的.

上帝的存在必然表现在受造界的方方面面, 也当然表现在圣经上. 圣经并不是其唯一 “证据”, 但也并不因此就不是其证据. 圣经记载了神的话, 神的事, 这当然是神存在的证据, 更近一步是基督教的上帝的证据.

另一方面, 圣经是上帝的启示也是有内外多方面的 “证据” 的. 圣经的某节经文 “证明” 了圣经是神的话语吗? 圣经的确有论及自身的经文, 这并不是其唯一证据, 但也是合理的证据.

那西游记还是孙悟空的证据呢. 西游记是小说, 这是无论其内容还是历史都可以论证的. 圣经即便不以神的话语看待, 也是在相关历史上被认真对待的文献, 其内容自身的呈现以及相关历史人物的表现与小说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题主举魔戒为例所否定的并不是圣经, 而是 “文献”. 我们并不能因为有虚构的文学作品的存在就否定任何文献的真实性. 当然了, 并非所有文献记载都是真实的, 但 “文献” 仍然是一个合理的证据源.

那么, 圣经做为文献为什么真实可靠呢? 有多种证据, 但 “圣经是神的话” 仍然是重要理论依据. 而这是合理的.

我们已经论证过了, 循环论证并不是问题, 尤其是基础命题. 在基督教中, 上帝与圣经正是基础命题. 基督教所信的上帝正是圣经所启示的上帝, 而圣经所启示的上帝也正是启示圣经的上帝. 这位上帝通过圣经启示了自己, 启示了自己是自己所启示的.

但是, 这类循环并不是单调的往复, 而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相信上帝->更好的明白圣经->更加认识上帝-> 更好的明白圣经…

并不是鸡生蛋的问题, 而是像滚雪球, 本于信, 以致于信. 这是基督教很基本的原则.

反之, 这个螺旋也可以向下塌缩:

不信上帝 -> 圣经在胡扯 -> 更加不信 -> …

当然了, 这些都是纯理论上的探讨. 现实中基督徒的论证是否是合理的, 于当时的情形而言是否合适, 这就难一概而论了. 自己明白的道理未必适合说服别人, 何况有时自己也不太明白. 我们都习惯把自己的思维强加给别人.

-– 7.31 更新 —

感谢诸位的赏光, 有朋友指出我没有考虑 “实践”, 这个吓了我一跳, 因为我还真没有考虑. 反思, 可能要归因于我形而上学的惯性思维以及个人的浅陋. 在此谢过这几位朋友的指正.

我把这种质疑归类为实证主义. 在探讨过程中, 我又逐渐有了一些思路.

1, 我原回答本希望能构造一个简单的有共识的论证. 本文所探讨的上帝等无疑是形而上学的, 先验的. 我构建这个论证过程主要着眼的也是此类命题. 但实证主义从其方法论上就是拒绝先验与形而上学的, 在实证主义看来任何对上帝的论证一定都是荒谬的. 因此, 与实证主义是无法达成共识的.

2, 客观中立性

我们的观察必然带有主观性, 我们的观察方法与观察结果及其解释受我们自身的信念影响. 实证会说我们的信念会在我们的实践过程中不断修正而成为基于实践的信念. 很遗憾, 这是高估了实践的影响力. 实践的确会影响我们的世界观, 但这影响却是有限的, 反而我们的世界观对实践的影响却往往是决定性的.

一个实证者遇到了天使, 他会说, 天使是在实证的范围之外的, 所以我无法认识天使, 所以这是我的错觉. 看到dna的复杂, 进化论者会说你看, 这是进化的结果. 设计论者会说, 你看, 这是精妙的设计. 他们的眼睛能看到什么是由各自的世界观决定了的. 波普尔甚至会说, 这进化论就不是科学理论, 而是形而上学.

近代量子力学的发展也对世界的客观中立性提出了挑战, 这个不展开了. 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客观中立的科学理论了, 不过是不同哲学的投射罢了. 理论若刚好能相容, 大家和和气气. 不能相容了, 对方就是科学的异端.

在与网友的讨论中我认为世界的客观中立性本身是未被实证主义所证实过的. 所以举了做梦的例子. 实证主义并无法证明世界的真实性, 而是以此为先验. 这样, 其上所有的实践都是基于先验了. 而所谓先验也基本等同我所说的自证/循环论证.

其实, 实证主义本身就规定了自己能看到什么, 而这个看似客观的规定恰恰是主观的. 实证以客观自居, 这很不客观.

另一方面, 我们对 “客观” 也是很难 “客观” 认定的. 数学是不是客观的? 他是人类实践的总结? 那意思是数学是归纳的了? 但离开演绎又哪里来的了数学. 数学是否是本世界的特性? 如果这整个世界湮灭了, 那些数学定理是否还有效?

事实上, “客观” 这个概念本身就很不客观, 也很不中立, 这个概念本身就是由各自的哲学体系/世界观决定的.

既然如此, 实践并不会处于我们命题链的端点, 他并不是自证的, 而是受其他命题支撑的.

3, 我其实并非否定了实践的作用.

我所说的推理链首端的基本命题虽然是自证的, 或循环论证的,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是人类任意设定的. 相反, 他们一定是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的. 若这个命题可以被实践验证, 那么他一定是有其实践上的说服力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 很难说哪个命题是悬空的.

只是我并不承认实践是这些基本命题的证明. 他们最多只是反映了人类认识这些命题的过程, 而这些实践也不过是表明了这些命题似乎有道理.

比如几何公理: 任意两个点可以通过一条直线连接. 这命题可能是通过观察得来的, 也可能是有人真的找各种点连连看. 这些并不足以成为其证明. 点是无限的, 人类, 即便所号称的全人类, 也不可能去观察与实践 “任意两个点”, 这些观察与这个公理之间存在着一个哲学的鸿沟.

所以, 实践根本不是 “证明”, 而最多不过是 “发现” 或 “印证”. 这里印证是指对某命题做了局部的亲身体验.

用波普尔的话来说, 观察与经验最多只能是 “证伪”, 而不是证明.

并不是因为你观察到了这现象, 所以这公理为真, 而是因为这公理为真, 所以您才会观察到这现象.

正因实践并不构成基础命题哲学上的证明, 所以这些命题从证明的角度讲仍然是悬空的. 若如此, 我原来的论证仍然是成立的.

4, 实证主义与循环论证

我想实证会说我这是玩弄文字游戏了, 因为我所说的发现与印证就是其所说的证明. 但我却要说这是实证主义的循环论证: 实证认为实践是 “证明” 真理的唯一方式, 所以实证才会认为这是证明. 若如此, 那么实证已经认可了循环论证的不可避免性.

其实, 我认为实证主义整个的就是一循环论证.

实证既然否定了形而上学, 这本身不正是另一个版本的形而上学吗. 因为对形而上学的任何结论都必然是形而上学的.

实证否定先验, 只能换个说法来代替先验. 比如通过不断的实践, 无限趋近真理之类的. 你真的会不断的去两点划线吗? 若不先验的认为有真理, 趋近谁去啊.

再拿所谓的 “证伪性” 来说. 实证主义自己能不能证伪啊? 若能证伪, 若为伪, 那伪的实证又如何合理的证自己为伪呢? 所以, 若实证为伪, 那么实证并不可能发现自己为伪.

真理只能从实践中得来? 实证主义自己当然也是从实践中得来的了, 别的哲学呢? 要么不是实践的, 所以错, 要么是方法论错, 因为总得给你找点错吧. 总之, 凡是与实证不同的都是错. 为什么呢? 因为实证主义是人类最好的方法.

5, 基督教与实践

以两千年的基督教而论, 从来都不缺乏实践. 不只神学, 教义层面, 宗教实践层面, 在哲学, 心理学, 社会学, 经济学, 政治, 艺术等各领域都有自己的理论与实战. 若实证主义是正确的, 则基督教完全有资格单以 “实践” 来 “证明” 自己. 但正如前文所述, 我不觉得这些证明是证明, 原文压根就没有把基督教的实践考虑进来. 但若实证主义因此就说基督教是空谈, 自己才是实践出真知, 这恐怕与现实不符了.

当然, 实证会说基督教的理论体系本身并不是来自于实践的, 这不符合实证的理论. 可是, 我们也提到过, 实践最多只是证伪, 一个理论是否是从实践 “发现” 的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捡到一页纸, 上面有个数学定理的证明, 那么, 我们会因为不知道这个定理是从哪里来的就说这定理不符合实证主义的要求吗?

而且, 这个要求本身仍然是循环论证, 是实证自己给自己规定的, 其合理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们这里正是在质疑实证主义, 包括质疑这些规定, 实证又如何以此为反驳的依据呢?

这个世界即便唯一, 可其上 “实践” 的芸芸众生却支撑起了这形形色色的世界观, 各式各样的哲学, 宗教. 实证武断的认为别人的 “实践” 都不算实践, 别派都是错的, 这是对这个世界的不尊重. 人类不正是这个世界的组成之一吗, 而实证对别派的否定又是否被其实践所证实过呢?

换个角度来讲, 实证论所能涉及的不过是人类文明的很小的一部分, 而且是较简单较低级的部分. 实证直接否定了他自己能力之外的部分的合理性, 把此看为是自己立论的基础. 人类生于物质世界, 却有着超越物质世界的理想, 寻求着永恒, 荣耀, 公义, 真理, 尊贵与幸福. 我们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 家庭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些不是由实践来告诉我们的, 而是来告诉我们该如何去实践的.